創(chuàng)排舞劇《倉央嘉措》是一場修行——專訪中央民族歌舞團團長丁偉

舞劇《倉央嘉措》劇照 劉海棟 攝

　　舞劇《倉央嘉措》的結(jié)尾，有著一雙清澈的眼睛、眼神憂郁的六世達賴喇嘛、青年倉央嘉措決定離開布達拉宮，他迎著光，朝著舞臺深處走去，留給觀眾的背影堅定、孤寂。這部由中央民族歌舞團打造的舞劇于去年12月底在北京民族劇院首演，并于今年4月在北京保利劇院演出三場，兩輪演出均實現(xiàn)場場爆滿。5月27日至29日，該劇將登陸國家大劇院。中央民族歌舞團團長丁偉任該劇導演，他表示，創(chuàng)排舞劇《倉央嘉措》，是因為他想創(chuàng)作一部能觸及人內(nèi)心的作品。在這部劇里，他將倉央嘉措還原成一個平凡的人，“一個浪漫的年輕人”，對故鄉(xiāng)、母親和戀人充滿深情和眷戀。

　　>>很多人提起倉央嘉措時眼睛會很亮

　　《倉央嘉措》是中央民族歌舞團建團60余年來打造的首部舞劇。最初在尋找舞劇題材時，丁偉找了很多中國各少數(shù)民族的故事傳說來看，“發(fā)現(xiàn)大多數(shù)故事要么是貧困少女和地主的斗爭，要么是悲傷的愛情故事，主人公死后化成了雄鷹。這些故事離我們太遠了，現(xiàn)代觀眾不會對它們感興趣”。他一直喜歡倉央嘉措的詩歌，既而去了解了這個人，知道這是一個好題材，但對于能否把他搬上舞臺是有過糾結(jié)的，“因為牽涉到的歷史背景很復雜，這很考驗我們的智慧”。最后他決定要做，是在看了一部芭蕾舞劇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后，他被用舞蹈形式塑造的女主人公形象打動，“那我們?yōu)槭裁床荒茏鰝}央嘉措呢？”

　　他們也做了很廣泛的調(diào)查，問了很多人是否知道倉央嘉措。“我們發(fā)現(xiàn)很多人不但知道他，而且提到他時眼睛都很亮，因為人們喜歡他的詩歌，對他的身世和命運也很感興趣。”丁偉自己也看了很多關(guān)于倉央嘉措的資料，其中有臺灣學者去探訪他家鄉(xiāng)的沿途紀實，對他們的創(chuàng)作幫助很大。他還帶領(lǐng)著創(chuàng)作團隊三次外出采風，足跡走過了拉薩、甘南、夏河等地，去寺廟看僧人的生活，聽他們誦經(jīng)。漫長的準備工作持續(xù)了一年。

　　舞劇恰恰是適合表現(xiàn)倉央嘉措這個人物的藝術(shù)形式。“舞蹈不像戲劇、歌劇、電影等藝術(shù)形式那么寫實，舞蹈不用說臺詞，就能成功回避掉很多東西，因為倉央嘉措經(jīng)歷的那段歷史很復雜，其中牽涉到的宗教、政治問題不容易說清楚?！倍フf，創(chuàng)作《倉央嘉措》的過程需要把握各方面的平衡，“我們不把它當做小眾藝術(shù)去做，要照顧觀眾的接受度，考慮它的可看性，又不能觸及宗教和政治問題，但又回避不了這兩個問題。所以，要考慮怎么取舍，拿掉哪些，保留什么”。

　　>>舞臺上開出了滿地的愛情之花

　　倉央嘉措被廣泛認知，是緣于其作為詩人創(chuàng)作了多首詩歌。在舞劇《倉央嘉措》中，根據(jù)劇情需要，選擇了他的《潔白的仙鶴》等三首詩歌改編成歌曲。進入布達拉宮后，他在《潔白的仙鶴》中，表達了對家鄉(xiāng)和親人的思念：“潔白的仙鶴啊，請把雙翅借我。不會遠走高飛，到理塘轉(zhuǎn)轉(zhuǎn)就回?！眲≈杏靡欢为毼鑱肀憩F(xiàn)青年倉央嘉措在布達拉宮的孤獨和思鄉(xiāng)時，這首歌適時響起，和舞蹈語言共同完成了對人物心理的刻畫。

　　丁偉的辦公室樓下就是中央民族歌舞團的排練廳。在舞劇創(chuàng)作期間，他不是輕易就走下樓去排戲，對舞蹈動作的選擇、設計，人物的塑造，都要考慮很長時間，“我就在辦公室里，看很多資料，聽音樂，回想去西藏采風時的所見所聞”。正是因為經(jīng)歷過這樣的醞釀期，所以整部舞劇中的很多段落都是一次排成，很少改動。

　　在劇中，有一幕是青年倉央嘉措悄悄離開布達拉宮，到了拉薩的街頭，邂逅他一見鐘情的姑娘，兩人從遇見到心意相通的過程，通過雙人舞來表現(xiàn)。這是丁偉自己很滿意的一段編排?！皞}央嘉措的身份特殊，他不能觸碰女性，但正值青春，被異性吸引是非常正常的事情。”丁偉說，“所以這段舞蹈要表現(xiàn)兩人之間的互相試探，如果肢體有觸碰就會馬上分開，兩人的目光對視后也要立刻閃開。他們雖然距離很近，但是又相隔很遠，舞蹈就是要表現(xiàn)這樣一種狀態(tài)。”他對作曲說，這一段的音樂要表現(xiàn)出糾結(jié)，佛教的六字箴言也要不時響起，渲染男主人公內(nèi)心的掙扎。

　　兩人從試探到確定彼此心意后，在兩個演員的腳下，開出了滿地的花。他們不能擁抱，也沒有肢體接觸，那心中綻放的愛情之花怎么來表現(xiàn)？丁偉之前在國外看過一場演出，是舞臺上一棵樹開了花，他就找到舞美設計商量：能不能在舞臺上做出滿地開花的效果？開完又可以收進去。后來就真的實現(xiàn)了。舞臺下面放了一個很大的壓力機，有一米多高，那些在地板上開出的花，就是靠巨大的壓力壓出來的。

　　>>不涂口紅會難看嗎？

　　在去藏族聚居區(qū)的寺廟采風時，丁偉就發(fā)現(xiàn)，僧人們是不會挺著胸的，他們通常含著身體，是一種謙卑的姿態(tài)。但舞蹈演員都是從小被要求挺拔起來的，像松柏一樣。就是這樣一個體態(tài)的變化，演員們調(diào)整用了很長時間?！八麄兒芏鄰男√爬伲阕屗?，他們不習慣?！倍フf，“在這個問題上，我們跟演員們作了很長時間的斗爭。包括主演黃琛迪，因為他是解放軍藝術(shù)學院的學生，平常都是跳《士兵與槍》這樣的舞蹈，下巴頦抬得很高，斗志昂揚的?！?/p>

　　在中央民族歌舞團平常演出的歌舞節(jié)目中，女演員們都衣著鮮亮、妝容精致。但在這部舞劇中，因為要飾演藏族群眾，丁偉要求她們不能涂口紅，臉、脖子等裸露在外的部位，要涂上深色的粉底，像在高海拔地區(qū)被曬出來的膚色一樣。女演員們一度很困惑：不涂口紅、不用眼影，在舞臺上會不會很難看？丁偉說：“當?shù)谝惶焓籽萁Y(jié)束，很多觀眾看完流著眼淚不愿離開時，她們知道了這么做是對的?！?/p>

　　整部舞劇時間跨度十幾年，講述了三個階段的倉央嘉措，共選用了三位演員分飾他的少年和青年時期，其中青年時期的戲份最重。飾演青年倉央嘉措的黃琛迪20歲，眼睛清澈，他飾演的這個角色，被很多觀眾評為“自己心目中的倉央嘉措就是這樣的”。

　　有一雙清澈的眼睛，是丁偉為這個角色選擇演員時的一個重要標準。當初聽說他們要排《倉央嘉措》時，幾個當今已經(jīng)比較有名的青年舞者都主動找到丁偉，希望擔綱主演，但都被他拒絕了。他第一次見黃琛迪，是在軍藝的校園里偶然看到，就發(fā)現(xiàn)他跟其他學生不太一樣，很安靜。隨后他讓軍藝的老師推薦學生人選，恰巧推薦的就是他。后來黃琛迪和另外一個候選演員一起來試排，更加用心揣摩角色的他最終被選上。在去甘肅采風時，到了拉卜楞寺，他主動提出要留下來，跟師傅同吃同住了幾天，還默默地把頭發(fā)剃了。

　　排練期間，丁偉在團里的辦公樓里給他找了間房子當宿舍。幾個月的排練期間，他每天在房間里打坐，早上起來就去大學跑步，然后跟著團里的演員練功。在舞劇上演時，丁偉囑咐他：開演前半個小時，找個地方自己待著，面對墻壁，靜下心來等待即將到來的演出。他在每場演出前都這么做了。

　　>>創(chuàng)作過程就像十月懷胎

　　作為知名舞蹈編導，丁偉此前執(zhí)導過多部舞劇，“說實話，有些我接受邀請去導演的作品，自己并不是很喜歡”?！秱}央嘉措》是他特別用心去做的一部舞劇，排練期間經(jīng)常是加班到晚上八點鐘才回去。“這一兩年里一直都在全力以赴做這部舞劇，就像十月懷胎，一定要生出一個好的孩子，特別小心地呵護著它。”執(zhí)導這個難度很大的題材，整個創(chuàng)作過程在他看來，就是一場修行。創(chuàng)作期間，有不少朋友都勸他放棄，因為這樣的題材風險太大，如果把握不好，很容易招致罵名，他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。

　　去藏族聚居區(qū)采風時，丁偉就發(fā)現(xiàn)，當?shù)厝颂崞饌}央嘉措都是很自豪的?！秱}央嘉措》在北京民族劇院和保利劇院演出時，很多藏族觀眾特意從青海、甘肅、四川等地趕來觀看。丁偉遇到了不少有意思的觀眾。有來自青海黃南藏族自治州的觀眾，看完劇后，在劇院門口等著他，說自己很感動，要跟他聊聊倉央嘉措。還有一個來自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觀眾，看完演出當晚一直沒有睡著，給丁偉發(fā)了一條短信說：“感謝你們把倉央嘉措塑造成功了。”在保利劇院演出時，每一場都有大概300個高中生來看，丁偉跟他們交流，發(fā)現(xiàn)這是老師布置的作業(yè)，他們看完后要寫觀后感。

　　如今，這部舞劇票房很好，并收獲了好口碑，丁偉終于可以松口氣了。國內(nèi)多個城市的劇院都向《倉央嘉措》發(fā)出了邀請。5月底在國家大劇院的演出結(jié)束后，該劇將開啟全國巡演，登陸上海、天津、貴陽、南昌、南寧等地，目前確定下來的有20余場。